1月9日凌晨1点，16岁的张雷（化名）戴着耳机，在漆黑的电竞训练室内登录游戏，一次次苦练着基本功技术。
远在成都的喻鹏程坐在电脑前，翻来覆去地看着刚结束的比赛直播，他琢磨着赛事主持的言谈举止，不断记录着主持所说的核心话语。
2018年，电竞在国内市场呈爆发式增长。据伽马数据发布的《2018电子竞技产业报告》显示，中国电竞产业规模在2018年预计突破880亿元，而电竞用户则将达到4.3亿人。
张雷梦想着成为电竞职业选手，为此他特意说服父母允许自己辍学一年“圆梦”，进入当地一个电竞培训机构学习。而喻鹏程在入读四川传媒学院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电竞专业。
但圆梦并不容易。“培训机构所输送的电竞选手，以及不少学院所培养的电竞经理、数据分析师等人才，在行业里找到合适的位置并不容易。”1月10日，在浙江一家电竞俱乐部从事战队经理工作的老魏认为，“电竞行业是个内推行业，看重从业者在行业的经验和资源，大部分职位都是职业选手退役后转型担任，很少有学院派空降而来。”
这些培训机构和专业院校出来的年轻人，该何去何从？
那些参加培训的追梦少年
有人乐在其中，有人感觉被骗
400平米的房间里摆着数十台电脑，墙上贴着绝地求生、英雄联盟等游戏海报。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在这家四川小城的电竞培训机构里，16岁的张雷（化名）正在教练的指导下练习。
张雷在这里已经训练了1个多月。2018年11月，梦想成为电竞选手的他，得知家乡出现电竞培训机构时很是兴奋，说服父母同意自己休学一年。在缴纳9800元学费后参训。
在培训机构里，张雷和30多个年龄相仿，同样怀揣电竞梦想的同学一起，每天都会练上八九个小时。“长时间的练习能提升自己在游戏中的技术水准，以及锻炼出‘大心脏’。”1月9日，张雷表示。
尽管每天高强度的训练，但张雷乐在其中，这里是他的乐园。
张雷告诉记者，在这个面积不大的四线城市里，已涌现出20多家打着“电竞选手培训营”旗号的机构。
“之前电竞市场长期处于野蛮生长。无论是战队、主播、赛事组织等方面都缺乏人才。”1月10日，电竞行业观察者郭凌称，“如今电竞行业爆发，导致人才储备无法和行业增长速度匹配，培训机构自然应运而生。”
让张雷心动的是，教练告诉他，培训机构有着国内多家职业电竞俱乐部资源，会不定时选拔人才输送试训，“一旦达到俱乐部要求的标准，就能签约成为梯队选手。”
签约俱乐部，吸引了不少年轻人。2018年5月，17岁的陈浩（化名）进入西安一家据称由退役选手开设的培训机构训练。
“费用并不便宜。”陈浩表示，半年时间的培训费需要3万元，其中包括2.4万元学费，以及每个月1000元的住宿费。但两个月后，陈浩感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他发现教学时没有任何系统性教材，每天都是单一地进行着基本功训练，以及队内比赛。
“教练教得很随意，没有任何教材。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或者你在比赛中出现错误后，临时纠正。”陈浩说。
16岁的苏州少年熊青（化名）曾花7000元，在当地一家号称由资深职业教练开设的电竞培训班训练。但他很快发现，教练的技术并不像其宣传般那么厉害。
熊青曾和几个同学组队参加当地的一次网吧赛，但第一轮就被一支名不见经传的队伍淘汰出局。比赛落后时，教练给出的意见没有任何针对性战术，只是不断地为学生打气。
熊青认为，“这种水平根本不可能将学生教出来，就是骗钱的。”
个体培训机构
教练靠包装？培训效果存疑
黄凌（化名）并不清楚电竞培训市场究竟从何时兴起。他只记得，自2017年初起，身边开始出现多家规模不一的电竞培训机构来。
1月12日，40岁的黄凌（化名）正在指挥着工人将印着“电竞职业培训”字样的广告牌钉在网咖的墙上，他计划着趁电竞培训市场火热之际，招募几位“大神”通过开设电竞培训，吸引玩家“赚上一笔”。
“玩家希望享受游戏中获胜的快感，胜负欲的提升让游戏技术成为彼此间相互炫耀的资本。”黄凌说。他有着近10年的网咖经营经验，深知上网的年轻人，大多都是游戏玩家。这些玩家水平参差不齐，需要游戏高手指导。
很快，黄凌招募到10多名游戏高手，以及4名退役职业选手坐镇，同时在店内宣传，只要在店内消费充值达到500元，就能享受游戏高手免费陪玩。如果充值达到1000元，则能成为网咖电竞培训班的学员，由职业选手对其进行单独指导。
但培训生意并不好。黄凌一打听，原来更多的同行为了吸引生源，纷纷宣称机构和电竞职业俱乐部有合作，能将学员输送到俱乐部试训，显然这更能让年轻人动心。
“培训机构输送来的选手，很少能达到打职业比赛的水准。”1月16日，在国内一家电竞职业俱乐部担任领队职务的刘亚（化名）向记者解释，“俱乐部更愿意面向社会招聘，以及在各个赛事、直播平台中物色合适人选。”
刘亚曾面试过几家培训机构送来的上百名选手，但经过一番试训后，没有选手有留队的实力。
刘亚称，此前他了解到国内一家培训机构，为了赢得生源，特意将机构所聘请的教练进行包装。
“有的教练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职业战队选手出身，更不懂如何排兵布阵。只是一个对游戏了解透彻，技术也算不错的玩家。”刘亚很是愤慨，“但在俱乐部的包装下，公然成为了有着多年电竞培训经验的资深教练。”
“包装”出来的教练被培训机构里众多学生所信服。“除了重复组织学生训练基本功，分队比赛，以及观看职业选手赛事外，他能教学生什么？”刘亚说，“会复盘比赛么？会针对学生弱项提出针对性建议么？”
“很多培训机构都鼓吹自己有教练证书，但实际上由于行业标准尚未出台，如今没有教练考核标准，更没有所谓的教练证书。”郭凌向记者表示。
蓝翔学电竞？
学费近6万，不保证成为职业选手
2016年9月，教育部增补了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专业后，越来越多的高校开设了电竞方向的专业。
有媒体报道称，申报电竞专业的院校，从2017年的17所增长至2018年的51所。其中2018年开设电竞专业和方向的院校及社会机构共有27家，其中专科院校有19家，占了一半以上，两年来专科院校的电竞专业陆续招生上千人。
记者查阅院校名单时发现，在全国开设电竞专业的院校，除了中国传媒大学等知名大学外，还有蓝翔等多家民办院校。
挖掘技术哪家强？很多人会脱口而出：中国山东找蓝翔。而蓝翔电竞则不那么为人熟知。2017年，蓝翔成立电子竞技与管理专业，并将专业分为电子竞技管理班和电子竞技运动班。
据其官方资料显示，电子竞技管理班以负责培养电竞管理服务人员为核心，针对当前电竞缺口培养目标型人才。而电子竞技运动班则不会直接招生，而是从管理班学员内部直接招收。
1月16日，记者以家里小孩想学电竞为由，咨询蓝翔招生客服人员。
“孩子年龄已经符合蓝翔的招生标准，另外报名学电竞没有任何学历限制，只要热爱就行。”在得知孩子刚满15岁，只有初中学历时，对方表示。据介绍，电竞专业都是由职业选手和资深教练组成的专业老师进行授课，绝对能学有所值。
当记者表示担心电竞行业竞争激烈，孩子可能打不了职业联赛的焦虑时，对方解释到，“如果孩子水平不错的话，可以进入运动班，而水平不行的话，也可以在管理班学到电竞从业知识”。
记者了解到，蓝翔电竞专业学费为59600元，前两年各交29800元，最后一年则不用再缴纳任何费用。新生在入学后，需要首先进入管理班学习，能力突出的学生可以直接向教练申请考核进入运动班，进入运动班之后即可进入俱乐部青训，有专业教练进行职业选手的相关训练。
当记者咨询毕业后就业方向时，对方解释称，“能输送到和蓝翔有合作关系的电竞俱乐部或者企业工作。另外蓝翔技院本身也有自己的俱乐部，选手也能进入俱乐部工作。”
其官网上介绍称，管理班的学生更多的是学习基础课和专业课，毕业后直接推送到单位进行就业。运动班的学生，学校可以把最具天赋和潜力的学生推荐到其他俱乐部、平台进行试训，但并不能保证每一个学生未来都能成为职业选手，也不能像管理班学生一样保证就业。
此前，蓝翔俱乐部的成绩似乎并不突出。据游戏业内媒体报道，蓝翔曾派出战队参加2018年英雄联盟次级联赛。但最终给圈内留下的最大印象，除了遭遇26连败外，更多的是其队员名分别是汽修、挖掘机、数控、电竞、美发、厨神的拼音。
“感觉是在给蓝翔旗下的其他专业打广告。”一位电竞爱好者说，“感觉谁都打不过，见谁输谁。”
不过，蓝翔电竞学院官网上一条新闻资讯显示，蓝翔电竞俱乐部曾取得《王者荣耀》五军对决最强CP海选赛的分站冠军。
院校电竞专业
摸着石头过河，“谁来教”成为最大问题
深夜1点，喻鹏程在电脑前观看着绝地求生直播赛事，手中不断记录着赛事主持在解说中的关键语句。19岁的他希望能成为一名专业的电竞赛事主持解说员。
喻鹏程此前一度梦想成为一名电竞职业选手，为此他曾在入学四川传媒学院电竞专业后，加入过系里所组建的绝地求生战队，并随队四处参加比赛，捧回多个高校赛事冠军。但无奈的是，高校组“无敌”的他和职业战队交手时，才发现自己颇为自傲的水平远落后于对方，比赛全程毫无招架之力。
“那段时间和谁打都是输，都有点想放弃游戏了。”喻鹏程表示，“这让自己清醒过来，原来根本不是打职业的料。”喻鹏程决定放弃职业选手梦，转向电竞赛事主持解说。
“学校更希望以电竞为切入口，结合播音主持专业，打造电竞专业解说人才。”1月10日，四川传媒学院电竞社团指导老师胡巍向记者介绍。
目前，中国传媒大学、上海体育学院、四川传媒学院等在传统专业上都加设了电竞方向。
2018年7月，喻鹏程如愿进入电竞专业。和他同时入学的，还有同样憧憬着电竞未来的20多个学生。
“我们如今尚且处于尝试阶段，不敢将过多的学生押注在电竞专业。”胡巍对记者表示，“尽管有数百人报名希望能就读电竞专业，但当前电竞专业仅有3个班级，总人数不超过90人。”
“如今的困境在于从没有任何经历，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胡巍说，学校计划在学生进入大二下学期选择细分方向时，允许对电竞感兴趣，且对行业有所了解的学生选择电竞方向。
但让胡巍和四川传媒学院头痛的，是此前国内少有学院开设过这门专业，因此初涉足电竞专业领域的四川传媒学院在课程设计上没有任何借鉴方向。尽管专业开设了“电竞基础理论”、“电竞主播与解说”等课程，但由谁来教却成为最大的问题。
“没有统一的教材和专业知识理论，都是我们自己摸索。”胡巍解释称，“现在为我们授课的老师，更多的是由电竞行业的资深从业者，以及游戏公司老板组成，上课也是以经验分享为主。”
“邀请当地电竞机构负责人为学生授课，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能让企业第一时间了解、接触到学生，有利于校企合作的打造。”郭凌分析称。
中国传媒大学游戏设计系主任陈京炜曾在接受媒体采访中表示，“电竞课程的开展目前缺乏一手资料和经验，需要与企业合作。”
四川传媒学院正通过企业和学校签订合作协议，将学生陆续送往电竞行业。“我们的优势是每年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学生输出，企业不用花大成本去社会招聘，就能获得优质资源。”胡巍解释到，“甚至还能就企业所需要的主播风格、解说类型等针对性培养人才。”
胡巍介绍，学校已向电竞市场输出第一批学生，“有21人进入电竞行业，主要还是以电竞解说、数据分析等领域为主。”
电竞培训的未来
电竞人才不是民间培训机构能提供？
“电竞的持续火热，势必让更多的从业者涌入这个圈子。”1月15日，郭凌表示。
据中国音数协游戏工委和伽马数据发布的《2018年游戏产业报告》显示，2018年中国游戏产业从业者大约为145万人，产业人才需求规模约为44.1万人，相较于2017年41.3万人的规模，处于增长态势。
多位电竞行业从业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电竞行业尽管存在巨大缺口，但其所需要的是俱乐部赛训层面的教练、经理、数据分析师，以及市场层面的品牌管理等俱乐部运营人才。而这些人才远不是民间培训机构所能提供的。
刘亚同样认可这一观点。在他看来，电竞选手固然重要，但俱乐部要想在电竞爆发趋势下得以突破，还需要俱乐部管理层人才。
但并非所有院校毕业生都能在这一领域找到合适的就业机会。
“电竞行业是个内推行业，看重从业者在行业的经验和资源，选手和俱乐部之间彼此更熟悉些。”1月10日，在浙江一家电竞俱乐部从事战队经理工作的老魏表示，“大部分职位都是职业选手退役后转型担任，很少有学院派空降而来。”
和游戏行业头部玩家合作，切入更多领域，或将成为高校电竞培训未来的方向。
胡巍介绍，四川传媒学院在2018年7月已和完美世界教育达成合作，将共同打造“国际游戏与电竞学院”以及“游戏与电竞孵化中心”，切入数字文化创意产业领域。
中国传媒大学的艺术与科技（数字娱乐方向）也在培养游戏策划与电子竞技管理人才。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成立了电竞学院，现阶段基于艺术与科技本科专业，设置用户体验分析和电子竞技分析两个专业方向。
“各大院校和游戏巨头的合作，让年轻人真正能有机会进入这个圈子。”郭凌说，“但也无疑抢走了更多的生源。”
据记者了解，如今已有多家电竞培训机构开始转型为“体验营”，让更多的爱好者体验电竞乐趣，并通过体验式训练，让爱好者判断自己是否胜任这些电竞项目的职业选手。
七煌电竞总经理叶靖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报名电竞青训班的学生，年龄以14-18岁为主。大部分都不了解成为职业选手的条件与天赋。”
“很多学员在接触真正的职业战队后，才会了解到自己和职业之间的差距，并非只是热爱就能弥补。”刘亚表示。
熊青也开始考虑起未来方向。“以前总觉得自己能在圈内混出头，现在发现无论生活节奏、技战术水平都远远达不到要求。”熊青发现培训班里不断有学员退学，也让他萌发了退学重新读书的打算，“以后就当是个业余爱好吧。”
新京报记者 覃澈 实习生 林岳 沈畅 编辑 李薇佳 王进雨 校对 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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